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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【第二夢(四)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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衛觀言拂袖而去後,殿中空寂了片刻,隨即進來了數名宮女,口中依然恭敬的稱著娘娘,開始為長玥梳洗打扮。

梳洗完畢宮女退到門外,留下一應物什吃用,卻仍是將長玥留在殿中,重重守衛。

長玥心想大約是宮變尚未徹底平息,看那些物件的數量,大概衛觀言短時間內都不打算放她走出這個殿閣。

第二日殿門再開已是入夜時分,卻進來了個服飾華貴的人影,揮手讓宮女們都退了出去。長玥借著燈火皺眉細看了許久,認了出來:“阿秀?”

十餘年未見,阿秀已脫去當年稚齡青澀,一派雍容的氣度,便是原本平淡的容貌,也能顯出光彩照人來。她緩步過來朝長玥行了個禮,又盈盈起身:“多年未見,小姐的花容月貌卻不曾讓歲月磨損幾分,難怪觀言心心念念,昨日丟下朝事先來看小姐。”

那觀言二字,儼然是多年喚成的習慣,長玥不由想起當年她總是怯生生的叫著衛大人,心裏無端便覺得煩悶。

明明是她自己懇求衛觀言看護阿秀,也早就知道衛觀言納了阿秀為妾,這會兒卻又來煩悶些什麽呢?

阿秀停到了長玥身邊,柔聲道:“阿秀要多謝小姐,成全了我和觀言。”

長玥擡眼看她,又見她嫵媚一笑:“小姐不想知道,當年為何會有身孕麽?”

長玥一楞,終於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對:“你這話什麽意思?”

阿秀坐到椅子上,拿起剛泡好的茶緩緩斟了兩杯:“小姐當年一直服著避孕的藥劑,卻為何還是有了身孕?那湯藥可都是我親手熬制,從未假他人之手。”

“你是說……”

阿秀把話接了下去:“我不過是把湯藥全都換成了助孕安胎的方子罷了。”

長玥皺起眉:“你為何要這麽做?”

阿秀卻又兀自另開了一個頭:“那次觀言生辰,因為有不少外營的兵士將領在,他不願你去奉酒傳菜,所以酒水也一應是我送上去的。小姐想想,以觀言素來的為人,怎麽會未給小姐名分便要了小姐呢?”

長玥覺得手上有些顫抖:“你……下藥?”

“阿秀哪裏有這樣的膽子。”阿秀微微一笑,推了半杯茶水過來,“不過是些催情生熱的補物。做伺候丫環的,哪個不得學著這些東西,我雖然伺候的是小姐而不是公子,也還是學了些皮毛,足夠用了。”

“再者觀言心裏確實是有小姐的,所謂三分是醉七分是情,我只是推波助瀾而已。”阿秀話鋒微轉,“不過那頭一次是借醉,之後的卻都是貪歡了,又怪得了誰呢。”

長玥聽出她話裏帶著藏不住的恨意,卻一時沒明白她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。

“小姐想不明白麽?你可曾想過你們芙蓉帳暖春宵一度時我在外面替你們守著,心裏是怎樣的感受?”阿秀俯身過來,面容一半隱在陰影裏,“你有了身孕,就不能再留在觀言身邊。我原本只想借著傳遞書信信物的借口,或是想些別的法子,仍是能留在他身邊,這樣就足夠了,本也不貪望能得些什麽。”

長玥的眼睛睜得太久,驀地猛眨了好幾下,湧起酸辣灼意。

在宮中十餘載,她能穩穩的坐在皇妃之位,能牢牢的護住她的孩子,早已不是當年心思單純的深閨少女,有些事情,只需些影影綽綽, 便也就猜得通透了。

她知道,當年得衛觀言救下的不只她一個,眼中烙下了衛觀言的也不只她一個。可她不知道的,卻是……

“便是我躲回家中不在觀言身邊,觀言心中仍是有我的,你這般押註,若我當真還是嫁給了他,你該怎麽辦?”

阿秀笑得不以為意:“那又如何呢,小姐視我如妹,難道舍得扔下我不讓我陪嫁過去?我剛才也說了,我原本只想著能在他近旁就好,哪怕只是看得到摸不著,也足夠了。”

“卻沒想到老天這般助我,小姐有孕且觀言處境艱難之時,不但來了個王督軍,那昏君竟還禦駕親征。小姐總是在觀言帳中忙碌,消息不如我靈通,如此大好機會我若不利用,可不該天打雷劈麽?”

長玥面上的平靜終於破碎了:“是你……”

“是我。”阿秀端然點頭,面上的笑更深了。是那樣得償夙願,絢爛奪目的笑。

“是我將你有了身孕的消息透露給王督軍的。王督軍巴不得能除掉觀言,又怎麽會放過這個把柄。那般情勢下,觀言遠征不在,你若要保全他,除了讓那昏君瞧上你納了你,還能有什麽別的法子瞞住身孕?沒想到小姐你得了消息後,不需我多言便主動提出要這麽做。多麽深明大義,多麽情深似海,阿秀當年其實很是感動過的。”

長玥握拳許久,才說得出話來:“你既然心裏也有他,這麽做,若是害了他……”

“有小姐在,怎麽會讓觀言因此獲罪?”

“多虧小姐當年留信相托,我在觀言身邊雖只是個妾,卻從未受過欺負。”阿秀說著自袖中拿出一個精致小瓷瓶,長玥覺得眼熟,片刻後才想起那原本是她寢宮中的物件,不知怎麽到了阿秀手裏。瓶塞噗的拔開,裏面竄出刺鼻的氣息,被擺在了她面前那半杯茶水旁邊。

長玥看了那瓷瓶半晌,忽而笑了:“哦,是因為昨天陛下過來寵幸了我,所以你今日才急不可耐的趕來了?原來你也還記得,他是心裏有我,才如此待你。”

她面上淡然冷笑,是自後宮傾軋中練出來的自持與蔑視,話音才落阿秀便扭曲了面容,揚手狠狠打了她一巴掌。

若是衛觀言昨天沒來,長玥大概還有力氣還她一巴掌更狠的,可是她眼下只能歪倒在地,嘴角滲出血來。

便是入宮這麽多年,她也從未曾受過這般的對待。

腦子裏一片嗡嗡直響,長玥努力定了定神,突然像回了神——糟糕,差點忘了七日之限,這已經是第五日將盡了……

長玥定神的功夫,阿秀又蹲下.身子,擡手替她輕輕擦掉嘴角血漬,似乎已經平了心頭火:“小姐放心,觀言其他妻妾雖無所出,但我這些年已為他添了兩兒一女,就算沒有你和你那幾個兒女,觀言身邊也不會孤單的。”

輕飄飄的一句話,轟的又把長玥穩下的心神震飛了,面上血色盡退,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撲上去抓住了阿秀的衣襟,和著血咬牙道:“你說什麽。”

“小姐不是已經聽明白了麽?那昏君尤其寵愛你所出子女,再者,觀言又豈能容你為那昏君生的任何一個孩子活下來?”

阿秀任長玥狠狠扯著她衣襟,語調輕緩,卻把“任何一個”那幾個字咬得格外的重。

“可你明明知道那第一個孩子……”

“我當然知道,”阿秀微微一笑,眉目間極盡風韻,“如果你那個兒子真的是那昏君的種,我或許還會設法求一求觀言,求他手下留情。”

見長玥已經再說不出話來,阿秀從她手裏扯回自己的衣襟,慢慢撫平理好:“小姐,阿秀其實不貪心。我不求他心裏有我,但求他身邊是我。”

長玥的面容隱在垂首的陰影裏,沈默了許久。

“阿秀你這般的七竅玲瓏心,我不該擔心你日後會在宮中被人欺負。”

直接拿起那瓷瓶整瓶喝了下去,長玥在阿秀有些驚訝的目光中微微笑了:“阿秀,能帶我到門外看看麽?中秋才剛過吧,我還沒來得及看看這一年的中秋月。放心,我只看一眼。”

阿秀久久看著長玥,直到見她口鼻滲出了血來,才伸手扶了她起來:“小姐可慢些走。”

離殿門的距離不遠,卻走得極緩慢。許是在夢中,所以她才感受不到毒藥發作時的痛苦吧……

沈重殿門緩緩打開,長玥剛邁出一條腿,便忽的有濃重雲霧籠罩過來,遮蔽了視線,看不到外面是怎樣景象,耳邊模糊聽到阿秀忽然驚慌失措的叫喊聲,她垂眼微微笑著邁出了另一步。

尤記得當年中秋前的夏夜,天高雲淡,月朗星稀,那壓不下笑意的少年和那紅霞滿面的少女。

“待班師回朝,長玥可願隨我回王都去?”

“願。”

皓月逢佳期,執手兩相依。

終不過是那一年,那一日,稍縱即逝的浮華罷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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